茶叶香 发表于 2014-4-12 22:22:30

人世的龙井

三月刚过,龙坞桐坞村里的茶农们就开始跃跃欲试了。当地的茶农们说,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要蹬掉被子了,村民们就要上山看看茶树有没有冒出芽尖。如今已列入中国十大名茶的西湖龙井,若光有上天的阳光和甘霖的垂青,也浸润不出“西湖龙井”。想成为“西湖龙井”,必要经历人世的艰辛。

身体周刊记者 顾文剑

实习生 陆兵

时间倒回20多年前,张建芬住在钱塘江边上的村子里,樊生华生在龙坞的老焦山桐坞村里。在决定娶张建芬为妻前,樊生华问了媒人一句,那江边的张建芬会采“旗枪”吗?

当温煦的阳光唤起潜藏了一个冬天的生命时,茶树的枝丫便绽放出了芽头,像是古人行军作战时那面威风凛凛的军旗。于是,展开的叶片便成了一面旗帜。这种变化在春天似同燕羽。

在浙江省杭州市的龙坞,当地人将“西湖龙井”称为“杭州旗枪”。它是“西湖龙井”的土名,也是它的前身。

土归土,茶农的愿望像是春日的泥土,既小心翼翼,又厚积薄发。待到每年的清明前后,满山的茶树便成了一支得胜的军队。至少在樊生华的眼中,满山的茶树有着类似于军队的壮阔。

初春的“茶忙节”

3月刚过,龙坞桐坞村里的茶农们就开始跃跃欲试了。当地的茶农们说,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要蹬掉被子了,村民们就要上山看看茶树有没有冒出芽尖。

如果借用现代科学技术来丈量,日平均气温连续10天超过10摄氏度,那么第一批的西湖龙井就将出现在市场上。持续走高的气温和茶农们的活跃程度一直成正比。

作为中国十大名茶之首的西湖龙井,茶区地跨北纬30°20′-30°20′,为中国绿茶黄金产区带的正中位置。

由于龙井茶园东濒西湖,南临钱江,三面群山环抱,既可吸纳南来的和风细雨,又能抵挡寒流侵袭,山坡谷地,密林遮蔽,遂成就了西湖龙井的天地之灵气。

桐坞村就位于西湖龙井茶基地的二级保护区。

2001年7月,浙江省杭州市确定了西湖龙井茶基地的保护范围,在共计168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一级保护区主要分布在狮子峰、龙井、灵隐、虎跑、五云山、梅家坞一带,也就是闻名遐迩的西湖龙井“狮、龙、虎、云、梅”传统五大字号。

虽然一级保护区和二级保护区所产出的茶叶统称为“西湖龙井”,但在清明品茶季节,人山人海的品茶客们驱车前往交通更为便利的一级保护区,二级保护区显得“落寞”得多。

4年前,为了吸引游客前来老焦山上踏青,当地政府在满山的茶树间开辟了一条林荫小道。这条有导向图和景点示意图的小径在新茶上市时也游客寥寥。大多数人喜欢驱车前往交通更加方便的梅家坞、西湖龙井等地品茶、打牌。

进入3月后,满山的茶绿越发深翠。山下的樊生华用肉眼可以立即分辨出茶树丛中露出芽尖的嫩绿,那是呈现在眼底中斑驳跳跃的绿色。茶芯用独特的嫩绿宣示它们的到来,这也意味着忙碌的采茶季的开始。

出生于1961年的樊生华沉默不多语。这么精瘦的浙江男子在人生的50多岁的时候,也没有凸出“将军肚”。他说,可能跟喝西湖龙井茶有关系。

父母不长的一生中,接连生下了6个子女,樊生华在家中排行老五,是父亲3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

父母经常为儿女结婚时需要的聘礼和嫁妆发愁。冬天一来临,他们挑上有阳光的日子,晒晒炒茶锅。等到冬天一结束,老两口接连上山查看已经挨过霜的茶树上是否长上了虫。

儿提时的每个春天,樊生华拥有10多天的“茶忙假”。整个桐坞村在苏醒后更像是在过节,四面八方赶来采茶的工人,从屋里透出阵阵炒茶时的水汽香味,吆喝着分量和价钱的茶商们。恍惚的春日阳光中,还有休假在家奔跑在茶树丛里的孩子们。

其中一个孩子是樊生华。

“一到了山上,樊生华就跑不快了,也跑不了多远。”儿时的玩伴陈章明回忆。

一个春天下来,父亲的手掌发了青,指头和指掌连接处的皮肉里尽是水泡。樊生华说,儿提时除了上茶山玩,最开心的要数挑开父亲掌心的血泡。父亲那会并没有告诉儿子,挑水泡时要忍着痛,还是旧伤上的老茧可以覆盖之前的疼痛。

儿子总看到父亲的脸上笑呵呵,直到经年后的儿子在炒茶时,自己手掌上毫无例外地发了青,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

靠山的茶农祖辈

连绵的西湖群山中,老焦山和青龙山连接处的山脚,桐坞村的院落们卧躺在起伏的山脉上。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那时经济并不宽裕的樊家一直住在木结构的平房里。

樊生华对于龙井最初的记忆来自身为茶农的祖父。关于“桐坞茶市”的传说,也从爷爷口中得知。桐坞未曾有皇帝的幸临,但有“茶市”的传说。

史载,龙坞历来产茶。

“历来”如同一种万金油似的工具,可以掩盖对于过去的模糊的考量,也可直白地描述龙坞祖祖辈辈“靠山吃山”的生活旧历。对于桐坞村村民来说,采茶和炒茶自然得像是买菜和做饭。

有了茶农,就会产生茶商,尔后桐坞村便形成了杭州市最早的茶行之一。

茶行是代客买卖的中间行商,以收取山户(茶农)和水客(客户)的佣金为业。

在新中国建立前,茶行老板绝大多数来自龙坞,尤以桐坞村人为有名。现名茶市街的“镇柴场上”集中了大量的桐坞村茶行老板。

“他们出自茶叶世家,精于鉴别,可以说是内行中的内行。”中国茶叶博物馆馆长王建荣说。

当时的茶行一般都只收头茶,即清明前至立夏一个多月时间里的茶叶。茶行主在自己家里收货,茶叶都是燥货上市,不必加工。之后,茶行将茶叶托运至全国各地。

1936年,物价猛涨,茶商们经不起租金压力,相继撤回本村经营。一大清早在桐坞村沿街一字形成收茶场地,每一个茶行都有固定的收茶点和收茶方式。

桐坞村的茶市就此形成史载的最大规模。

祖父、父亲去世后身骨埋在了老焦山上,但老焦山最好的位置是留给茶树的。

祖辈相信世代都将务农养茶,一口历经磨练的炒茶锅子便成了祖辈们珍贵的遗物之一。

那口木头制的、锅壁因为肉掌的数十年摩擦而发亮的大锅,锅口上端直径约有一米,底部深80厘米左右,这样的规格沿袭至今。

它只存在樊生华的记忆里了。很多年以后,这口祖传的炒锅毁于一场大火。

天人交往“产茶经”

人终究胜不了天。靠天吃饭的人们尤其相信这一点。

人是如此,西湖龙井也这样,甚至来得更加的娇贵。

桐坞村茶农有“产茶经”,未经文字,始终念叨。如春雨一密一大便不能采。于是,西湖龙井便有了“明前西湖龙井”和“明后西湖龙井”之别。

同一株茶树,同一棵树枝,采摘了一次茶叶,叶脉的身子骨便日渐消瘦,成形的叶子也更容易碎裂,于是在“谷雨”节气前后,“西湖龙井”茶叶又天然地分成了“雨前”和“雨后”。

超过20摄氏度的气温催化出刹不住的生长速度,这会让西湖龙井“拉长了脸”,肉质失去饱满,光剩骨感,“病西子”绝对不符合茶农们的“审美”要求,失形的茶叶也自然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即便如此,这还要比春时着霜来得好。要是开春后连续低温,不露脸的“西子”,意味着茶树的绝收。

3月18日,陈章明家那位于老焦山山坡的一亩茶园里,最先开采了茶叶。5名村民各自穿梭在茶树丛中,乘着天亮,就开始了挑挑拣拣。

茶园位于老焦山和草帽山相邻的山坳里。整座山坡只有陈家的茶园有了动静,相邻的茶园仍是一片静谧。

这要得益于陈家茶园的地理位置,它坐北朝南,又位于山坡的高处,茶园的两旁又种上了防风的树。于是,晒上春阳的茶叶们乘着蹿高的气温,纷纷萌开了芽。

茶农们看中又摘取的是“两芽一芯”的叶片,长度约3厘米,相当于一节成年人手指指节的长度。嫩芽包裹着一根芽芯,在它们的顶端,正微微张开口。

只要茶农们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扣,叶片就落入了腰篓里。整座茶山散发出微醺的茶香。

茶农们的产茶经要追溯到唐代,到了清朝,西湖龙井成为贡品,茶农们实则功不可没。

夏季除虫,秋天摘下陈叶,冬日一临,茶农还要上山看是否降霜,一年四季,只有春日才有不断茂长的收获,若缺了三季的呵护,或许也前功尽弃。

只不过,“靠天吃饭”的茶农们设想的采摘模式只能出现在想象当中。按照这一模式,晚上下细雨,白天天气晴朗,最高气温保持在十七八摄氏度,而且持续10多天。

如今已列入中国十大名茶的西湖龙井,若光有上天的阳光和甘霖的垂青,也浸润不出“西湖龙井”。

想成为“西湖龙井”,必要经历人世的艰辛。

坐着炒茶的“闲人”

刚开始与茶打交道,樊生华走得并不顺利。

15岁中学毕业后,樊生华进入了桐坞村的胜利生产队。但在“统购包销”的人民公社时期,樊生华几乎没有上山松土、除虫和采茶。最忙碌的时候,樊生华顶多是将装载了茶叶的板车,拉向村口的供销社。一天跑个10多趟的来回。

生产队专门为樊生华分配了一个清闲的工作:炒茶。

樊生华在生产队做工,工作量以工分的多少来评判,而后者则视生活队员们的体力轻重付出,以及技术高低的要求。

最初,专门司职炒茶的樊生华只能拿到6分工分。

等他拿到10分的时候,他在生产队已经待上了13年有余。这时,又发生了生产方式的大调整,铁饭碗没了,自主经营的时代悄悄来临。

上世纪80年代,也就是改革开放初,随着公社和生产队的解体消失,很多村民开始自主经营。村子里做得好的茶农又重新拾拣起了“茶商”的身份,成了老板,翻新盖了自家的房。

想着多赚点钱,樊生华坐上1980年代才勉强通到桐坞村村口的市郊公交车,进城找工作碰了几次壁,他终于放弃。

樊生华走路时有些高低不平。他之所以不下地劳动,也不上山采茶,却坐着炒茶,这都和自己的腿脚有关。

3岁那年,在一场小儿麻痹症之后,他的左脚便失去了奔跑的能力。

尔后,他到家里附近的龙坞镇供销社工作,像多数桐坞村村民一样,白天上班,晚上炒茶。

樊生华戏称,以后的日子没准因“祸”得“福”。

技术男的“苛求”

嫁给樊生华后,妻子张建芬刚结婚那会可没少挨过丈夫的“骂”。

张建芬是长在钱塘江边上的水灵又聪秀的杭州女子。夫妻间凡遇争吵,着急了的妻子要想不落下风,索性驳斥一句,“要么你自己上山去采茶?”听后,樊生华就开始闷声不响了。妻子也觉得自己刺痛了丈夫,也觉得不应该了。

妻子心知肚明,要是腿脚不便的丈夫整天上山,自家的7亩茶树肯定会长得更好;要是自己采摘的茶叶形状大小、肉质相差无几,丈夫也不会对自己发牢骚。

结婚前曾对自己的婚姻反复评估,妻子的心就像新生的茶叶,摘了下去,又长了出来。

回想20多年前,张建芬说是看中了樊生华的人品,她仔细想想,除了刚结婚那会对她采摘的茶叶表示过不满,樊生华很少对妻子抱怨和发牢骚。

夫妇俩在1992年结的婚。樊生华是家中最晚、又是适婚年龄最大的家庭成员。

没治好三儿子的小儿麻痹症,老父的心里过意不去,又添了桩樊生华的婚事。此等大事,老父问,“你也该结婚了,想要找什么样的,我托人看看?”

儿子每次回答总千篇一律,最好能懂得采“旗枪”的。


懂得采摘“旗枪”的张建芬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说服了明确反对的家里人。“一看他,就知道是个老实人。”结婚20多年后,对当年的结婚算盘,张建芬一清二楚。婚后,夫唱妇随,丈夫炒茶,自己摘茶,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丈夫对采摘的茶叶要求严格。采摘后的茶叶不能长时间置放在手心上,因为从掌心渗出的汗会侵蚀茶叶的香味。

丈夫提出的另一个要求是,妻子采摘的茶叶最好形状、大小、饱满度都能一致。好的茶品在炒制后,叶瓣的色度、光泽、外形若均能保持均一,那就是“上品西湖龙井”。

一直以来,妻子的眼里照出的丈夫面目是“技术男”。

承天应物的“造化”,若过不了“人世”这一关,那就成不了 “西湖龙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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