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铁观音：敬天地神人

   西湖龙井资讯平台6月10日讯：5月19日至22日，“中国茶的世界——安溪铁观音文化现象的国家意义”国际学术研讨会在福建省安溪县举行。数十位中外专家学者从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的角度对安溪铁观音进行了全面、系统的“人文研究”。回归传统是本次研讨会的一个重点，同时也是安溪铁观音乃至中国茶的核心竞争力。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王铭铭认为，中国茶的发展，实际上是靠文化传播实现的。王铭铭的团队曾做过一个安溪铁观音人文状况调查，从人人、人物、人神三对关系入手，考察铁观音在安溪地方社会的人文意义。在闽南，几乎村村有庙。围绕庙宇的民间信仰活动丰富多彩。团队以茶为窥镜，透视地方社会的人文意义，试图更深入地理解闽南的民间信仰与茶之间的关系。

　　福建安溪铁观音茶叶从树叶变为茶叶，从茶叶变为供给人们品饮鉴赏的茶，经历了种植、制作、加工等人工过程。制茶的每个步骤，都需要人们精心处理铁观音与周边事物之间的关系，用心关照礼仪与等级之间的微妙平衡。茶师对茶性了若指掌，准确把握摇青的时间，在天气最佳的状况下，全身心投入做茶。这一时刻，茶师与茶实现了人茶融合。因此，当人们饮啜、赞叹茶之韵香时，正是人完成了其与他者和谐共处之时。在安溪社会，对茶的尊敬引申为对土地、山川、雨水等天地自然之物的尊敬。这种以他者为上的观点，追求物我共通的理想，与安溪人的宗教精神一脉相承。

　　在安溪最传统、最生活化、最具仪式感的观念里，最好的茶并不是由人品饮。“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茶可以供奉神明，当时就是把家里最好的茶拿出来供奉，最好的东西要在这时候用。”“如果我把别人送的好茶拿回去，母亲就会藏起来，留到敬奉神灵的时候用。”这是很多安溪人的集体记忆。祭扫祖宗坟墓，要用泡好的三杯清茶，恭敬地放在祖先的坟冢之前。

　　安溪的宗教信仰文化资源丰富，位于凤城镇的东岳寺始建于唐末宋初，祀奉青帝，系为道教。在蓬莱镇鹤前村，始建于北宋元丰六年（1083年）的清水岩，供奉清水祖师。因清水祖师原为宋代僧人陈普足，四处募化，得以修岩，故当地人奉清水岩为佛教史迹。除此之外，还有供奉城隍爷的城隍庙、祀奉骑虎禅师的骑虎岩及祀奉正顺尊王的安山庙等信众基础广泛的其他民间信仰。

　　在安溪这片宗教氛围极浓的土地上，一年的时间节律很大程度上与各种神灵的诞辰有关。城隍爷生日，人们要提肉、纸钱及袋装的“神茶”来敬拜；每年农历二月二十三广泽尊王诞辰，人们要涌入寺庙，供奉茶品果礼；每年农历正月初九清水祖师下山巡境，也要清茶供奉。现在清水岩的主持仍沿袭传统，每天早起3杯清茶供奉祖师。茶，如今被用做日常祭品，出现在1000多座遍布闽南、台湾以及东南亚的祖师公分炉庙宇里，成为滋养祖师及众神像的养料。因此，在对神明表达敬仰的祭祀礼仪中，茶作为通货流转于各个不同的神明之前，共同表达安溪人的宗教精神。

　　清水岩清水禅林的3种茶树移植他处极难生长，禅林植被多由寺院僧人管理照料，至今仍是清幽圣地。清水岩还有一处觉亭，本是小茶棚，明万历年间，邑令廖同春倡修改建“觉亭”，并修“觉路”，取“还惺转念，一觉即是”之义。茶亭本是山下信众上山朝圣的休憩场所，岩上僧人顾念信众的辛劳，以岩上的茶侍奉信众。而随信众上山的是岩下的茶，这些茶被恭敬地奉于祖师公佛像前。觉亭之上的神圣世界与觉亭之下的世俗世界由茶联系起来。

　　另一处位于安溪县虎邱镇的骑虎岩，始建于南宋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前殿奉祀“观音菩萨”，后殿祀奉“五谷仙公”、“玄天上帝”、“三代祖师”。骑虎岩是佛手茶的发源地，相传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泉州发生瘟疫，有人指点饮用骑虎岩佛手茶能解除瘟疫之苦，一时间佛手茶名声大噪。在驱车上岩的途中，可看金榜村村民筹资建造于半山腰上的“时来运转”、“天壶”、“出水芙蓉”、“别有洞天”、“醉仙石”等景观。佛手茶解病救人的历史传说便刻于崖上。这是登岩敬神的必经之路，是神圣-世俗世界在乡民心中最直观、最简洁的表达。

　　在安溪，茶是公共祭品，以茶敬神是礼俗。另一方面，以茶为中介物，人神世界得以沟通，圣俗世界得以交流。茶因而成为宗教生活的重要核心，在安溪民间信仰文化的多个层次中流动转换。      

　　铁观音“魏说”（铁观音的母本原株有尧阳村的“王说”和松岩村的“魏说”两种说法）的发现者魏荫的第九代传人魏月德在引领我们前往铁观音的发源地“朝圣”途中，一路上都在不断指引我们留心观察周边的山形地势，“这是凤栖，像一条凤飞下来休息，凤的翅膀在两边，头低下来，凤栖喝水，铁观音的发源地就从那里开始。它是一个很怪的地方，这里种的铁观音跟别处不一样，没有办法解释。”可以想见，这位茶农平日里不只在茶山上埋头种茶，更在抬头审视围绕这棵茶树的山和川；不只是无意识地劳作，更在思考这棵茶树与周边山川形势蕴藏的自然玄机之间的关系。茫茫群山在他眼里幻化成观音、老子、凤凰，它们正在演绎着童子拜观音、老子讲书、凤鸣岐山的神话，而恰是这些山川自身充当角色摆出来的神话格局，决定了铁观音源出哪地，优劣不同的铁观音品种出自哪里。

　　茶叶承载着安溪人的宗教情结。铁观音“魏说”的发源“圣地”有3个景观：长在岩壁上的铁观音母树，侧卧于旁的茶农魏荫像，一个土地神庙，物、人、神这三者的关系经由当地人无意识却又如此实在地摆在我们眼前。据魏月德说，土地神庙与他的老祖宗魏荫发现铁观音有关。魏荫得到观音托梦，来到此地发现铁观音茶树后，“就跪拜土地爷，感谢土地公保佑”。小庙在“文革”时曾遭破坏，魏月德重修了它。在他看来，魏家这个家族包括他自己这辈子做茶都是顺应神明冥冥之中的安排。茶，是联系他和神、构建起神和他之间赠与和回馈关系的中介。

　　在安溪的一位知识分子谢文哲那里，我们又听到关于茶、人、神三者关系的另一种说法。谢文哲认为，制作铁观音除了技艺之外，“应该还有一种经验和悟性的东西，这种经验和悟性，就得益于对土地和天地运行的把握”。在兼有乡绅与士人气质的谢文哲看来，做茶工艺中的神圣力量更应是一种“土地和天地运行”的法则。

　　安溪历史上有丰富的文化资源，孕育了各种类型的茶文化。相比空有形式而无实质内涵的各种文化“包装”，山里一个普通老农用粗陋的茶盘认真地泡一杯先敬神明再敬客人的茶，似乎才是真正支撑安溪茶文化的意义体系。北京大学社会学的教授王铭铭在所做的安溪铁观音人文状况调查成果中主张的人文状况，正是基于对自然与人文生态并重时代到来的判断，提出了应当尊重涵括神明、天地自然物在内的他者，尊重作为民间信仰通货的茶。而且铁观音传统的复兴运动，表面看似是经济、技术问题，实质上是文化的、宗教的现象。